151. 第六章—濁黑(下)

　　小白附近倒著殘缺不全的軀體，有的脖子以上憑空消失、有的整條手臂扯掉、有的只餘下半身，骨肉地鬆，彷彿被看不見的猛獸活生生撕碎，鮮血在腳下迅速擴散，形成殷紅的湖泊，悽慘的光景猶如地獄繪圖。

 

　　「大哥！你怎麼了？快醒醒！」　

 

　　小黑察覺小白的異變，在身體恢復自由時馬上爬起，一面呼喊，一面試圖靠近風暴中心。　

 

　　颯颯——

 

　　強風怒號，如迎面揮來的大手，一掌將小黑拍倒。創口才剛止血，便又在拉扯下開裂。他捂住傷處，咬著牙躬身，努力穩住重心，踉蹌著腳步前行。心裡隱約有不祥的預感，催促他趕快行動。

 

　　如果不想辦法把小白留下來，他將一去不返。

 

　　魔不像既黑神般燥動，亦非白神般溫婉，一片虛無混沌，猶如一個能容下任何價值觀的大熔爐，廣納百川，煮成一鍋雜亂無章的醬液。每一個個體身處其中，遵從本能最真實的慾望，相互爭鳴，彼此撕殺，爭權奪利，不受任何拘束與制肘，擁抱小紅口中的「終極的自由」。

 

　　「小白」轉動脖頸，活動關節，就像在適應穿上新衣服後的陌生感，喃喃道：「善人應獲褒賞，惡人應被懲戒。」

 

　　他漫不經心打了個響指，人群中傳出慘叫，頭部相繼飛脫。

 

　　恐慌蔓延，所有人寒毛直豎，每個細胞也在警告身體必須逃，但沒人能移動一步，甚至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，只好如待宰的羔羊般，等待高維度存在的冷酷審判。　

 

　　「想法天真，理想主義，不過也是一種獨一無二的生存方式。」　　

 

　　他隨意揮手，便削去女人的半邊臉，再彈指又擊穿某人的胸膛。

 

　　「小白」臉無表情地立於屍堆中央，睜著一雙死灰的眸子，緩緩看向小黑，空洞的眼神像是在看他，又像是穿透他凝視某處。

 

　　「那麼他極力想要保護的人，你又有什麼想法？」　

 

　　屍體堆積如山，仍站著的人寥寥無幾，驚恐刻在每一張布滿血污的臉上。「小白」踏著輕快的步伐，翩然來到小黑身前，恍如一株以鮮血為食的灰黑屍花，在血潭肉沫上肆意綻放。

 

　　他輕抬右手，伴隨骨肉分離的啪滋聲，森森白骨像是活過來似的，一根接一根飛出，交疊成椅子。他安然坐下，翹著二郎，觀察小黑的神情。

 

　　「還給我⋯⋯」暴風如無形的五指，強行把小黑按在地上，他奮力抬頭，脖子承受重壓而疼痛不已，他仍不肯再度低頭，對著那張熟悉的臉咆哮：「把大哥還給我！」

 

　　凝視這具行屍走肉的軀殼，眼角滲出不甘的淚水。

 

　　為何我是這樣的無力？

 

　　「這就是你的答案嗎？」「小白」瞇起眼，若有所思：「你跟他十分相似，他為了你捨棄自我，你又為了他不顧安危。」

 

　　他彎身凑近小黑耳邊：「好吧，我也給你公平的選擇權，一個奪回一切的機會。」

 

　　接下來的耳語令小黑瞪大眼睛。

 

　　「我是來接您的，厄瑞玻斯大人。」　　

 

　　小紅帶來淺淺的笑容款步而來，在「小白」的身旁看著小黑，眼神如看螻蟻，嘴角禁不住上揚，透出勝利的優越感，彷彿在說「我早說過，小白是我的」。

 

　　「對，是時候回去了。」

 

　　「小白」高舉右手，但死神的鐮刀並無落下。

 

　　砰！砰！砰！

 

　　大白連發威嚇射擊打斷了他，子彈擦過身側，沒造成任何實際傷害，但成功轉移注意力。

 

　　「小白」看向他，淡淡地問：「責任的奴隸，你也想掙脫枷鎖嗎？」

 

　　大白以槍口指向他：「你從來也不是正義。」

 

　　他失笑，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：「你敢說你現在做的，你主人打算做的，就是所謂的正義？」

 

　　「小白」一步一步走近，笑意漸濃，大白握緊了槍，汗水滑落臉頰。

 

　　「來，瞄準這裡。」他指著心臟位置，似笑非笑：「消滅魔不是神之子民的夙願嗎？消滅容器，履行你的責任，愚忠也好、盲信也好、執迷也好，向我展示你的信念。」

 

　　他抓住槍口抵著自己的胸口，催促道。

 

　　「唯命是從的走狗，來吧，你還在猶豫什麼？」

 

　　這槍絕對不能開！

 

　　大白正想抽回手，手臂卻不聽使喚，更卻逕自移動，槍口緊貼小白胸膛，食指扣在扳機上，他能感覺到每一根肌肉逐漸收緊，手指屈曲的幅度擴大，彷彿快要擦槍走火。

 

　　「於我而言⋯⋯」

 

　　憑藉長久以來的默契，無需任何言語，猶如心靈相通，那個人總會在他需要幫忙時出手。

 

　　倏地，一隻大手從後伸來，抓住失控的手臂往後扭，折成不正常的角度，脫臼悶響響起，手軟趴趴地垂下，握不住的槍墜落地面。

 

　　痛楚從肩關節炸開，如電流般直竄腦門，額頭冒出點點冷汗，大白咬著牙穩忍，沒吭一聲，眼睛始終死死地瞪著對手，堅定地說完後半。

 

　　「弟弟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。」

 

　　「為了脫離我的操控，竟然讓同伴扭斷自己的手，了不起的意志！」

 

　　啪！啪！啪！

 

　　「小白」大力拍手，表情異常狂熱：「真的有趣！我喜歡觀察人類，他們會因為各種原因做出愚不可及的行為，而大部分是因為人情的束縛！他們的反應、表情、掙扎真的百看不厭，比起只會摧毀的貝利亞爾與盲目包容的勒萊耶，有趣得多！嗚⋯⋯」

 

　　手舞足蹈的「小白」忽地僵住動作，摀著嘴劇烈咳嗽，呼吸頃刻變得混濁。他顫顫巍巍地吐了一大口血，殷紅的鮮血從指縫溢出，沿著手臂流淌，瞬間染紅衣衫。

 

　　「小白！」

 

　　「大哥！」

 

　　他晃了兩下，步履不穩地往後靠，小紅慌忙上前攙扶。

 

　　「還不行，契合度還不夠。」「小白」擦去嘴角的血跡，看著滿手的腥紅喃喃自語：「這副身體太脆弱了，依附對臟腑負擔過大，同化進程還是操之過急嗎？」　

 

　　在迷朦的雙目中，小黑瞧到一縷黯淡的金色，心裡燃起希望——小白的意識或許仍沒被完全吞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