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 童年尾聲
隔天卡著早自修結束前來到教室，關振的桌上擺了五份早餐，散發著油膩的香味。其中兩份來自班上女同學，另外三份在塑膠袋外面貼了小信封，內藏陌生少女青澀的心意。
關振一來，班上同學先是眼睛一亮，在內心感嘆同樣的制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有著天差地遠的效果，接著就暗暗注意他如何處理愛心早餐。只見關振坐下後，隨手拿起一包早餐就開始狼吞虎嚥，小信封倒是都拆下來用鉛筆盒壓住，也不知道有沒有打算看。沒多久，就吃完了一個蛋餅和一份吐司。
在第一節下課時，關振已經吃了三份早點。昨天在放學路上堵過他的男同學湊過來，嘻皮笑臉地搭話：「關哥，食量還挺大的？」
「正好餓了……關哥是誰？」
「你呀！昨天那一腳，力氣真大。關哥有學過武術嗎？」
這種被揍了一頓後死皮賴臉靠過來的人，關振從小到大見多了。有些是因為大人的暗自引導而看他不順眼，其實對他也沒有多大惡意；有些是想親近他又沒藉口，就故意來找麻煩。
關振沒理他，把握時間吃東西。坐他前面的女同學轉過身來。
「你們昨天打架了？」張婷婷先打量關振是否有受傷，著重關注臉部，又瞪向來搭話的人。
「你們這些臭男生不要欺負。要是弄傷他的臉，小心被女生套布袋。」
「沒有沒有！而且關振很強！」
怕女生去告狀，林偉強連忙否認。
開學兩個月了，關振在體育課的表現確實很好。張婷婷依然瞪了林偉強一眼，周遭的女生也投來譴責的視線。同年齡男生大多都跟猴子一樣，愛鬧又幼稚，長得又矮，幸好還有關振讓她們每天上學都充滿希望。
而話題中心人物只是用竹籤叉起一根冷掉的炸薯條放入口中。發育期總是特別容易餓，雖然已經吃了兩份蛋餅、一份土司夾培根蛋，再吃一包薯條完全不是問題。他的唇形小巧微嘟，咀嚼的樣子很可愛，令人聯想到小倉鼠之類的動物。
另一個叫做吳美鈴的女同學跨越兩排桌椅來到他身邊，表情有些羞澀。
「那個炸薯條是我買的，你喜歡嗎？」
「嗯，不錯。」
「你喜歡胡椒粉還是番茄醬的呢？」
關振偏頭，想起媽媽或哪個叔叔偶爾會買給他吃的速食店套餐。「番茄醬吧。」
一旁偷偷關注的女生們暗自記下他的喜好。
張婷婷問：「有這麼多人送早餐給你，還有別班女生送的，你都吃得完嗎？」
「我家是單親家庭，媽媽很忙，所以不會幫我準備早餐，今天又來不及買……」關振垂下眼，兩扇長睫毛微微顫抖。
「哎，那你快吃吧。」女孩子們聞言面露憐惜，「多吃點。」
這消息很快傳了出去，接下來不只早餐，就連午餐偶爾也有人包辦。關振來者不拒，但他有時會爬牆出去買些學校沒有的飲料零食，回送那些女生。收到他回禮的女孩子們都覺得很有面子，雖然知道關振作風博愛，但能得到他的小禮物或說上幾句話，都能讓她們快樂好幾天。
於是關振不但成為男生的「大哥」，又成了女生們的共同關懷對象，國中生活過得相當滋潤。加上放牛班的老師上課都相當敷衍，對他們沒什麼要求，人緣好的關振甚至當上了班長，時常和老師們接觸。
而同社區的鄰居小胖子魏非就沒那麼開心了。他參加了國小老師開設的課後輔導，被灌輸了大量課程和練習題後，跳級考上資優班，和關振同屆入學。但入學後卻發現很多科都跟不上進度，而且各科老師還會針對不同人，設下一個目標分數，達不到就得挨打、在教室外半蹲……然後拿考卷回家時還會再被打一次。
他的父母親都是公務員，很重視孩子的成績，在第一次段考後立刻給他找了數學補習班，一星期補兩次數學、一次英文，周末還要上鋼琴課。平常上學期間已經夠痛苦了，沒想到放學還被放牛班的學生堵在小路上，搶了他的錢包。
於是魏非難得翹了補習班，也不敢回家，就坐在附近的公園長椅上哭。
關振和朋友們打球、玩了電動、在雜貨店閒逛完畢，買了個便當作為晚餐慢慢走回家。陳倩雲吃得少，晚上大多只吃沙拉或青菜蛋花湯，也不太愛煮飯，因此關振大多是買外食解決。在經過公園時看到同樣制服的背影，多看了兩眼，就發現是那個長得像麻糬白白胖胖的鄰居。
「魏肥，你在那幹嘛？」
魏非抬起頭，雙眼腫得跟桃子一樣，表情委屈。
關振一愣，「忘記帶鑰匙了？」
魏非的雙腿已經被蚊子叮了好多個包，早就想走了，卻又不知該去哪。關振平淡的態度反而讓他冷靜下來，拉起衣襬胡亂把臉擦了，提起今天被小混混亂翻過的書包，像個小媳婦一樣低頭跟在一旁。
「你今天沒去補習？」
關振隨口一問，魏非低聲回答。
「對……你是補習……結束了嗎？」
那俊俏的少年笑了聲，「我哪有在補習？剛才去打球了。」
「……真羨慕你，我媽給我報了好多補習班。他說成績不好，將來就只能當乞丐。」
「反正我就算當乞丐，也會很多人搶著養。」
魏非一噎，抬頭看相比自己高挑的鄰居。儘管天色昏暗，仍能看出少年側臉的輪廓，從直挺的鼻樑、小巧的鼻頭到下巴的線條俐落，又帶了些柔美。他當然也知道關振很受歡迎，他們班就有幾個女生會買東西投餵他。
這麼一想，魏非忽然對父母灌輸的觀念感到有些疑惑，比起念書，是不是該先減肥？
關振刷開社區的鐵門，他住在E棟，小胖子則是B棟。但現在還沒到補習班下課時間，魏非不敢回家，就跟著關振上了樓。
「進來吧。」
E棟是兩房一廳的格局，雖然是租的房子，但陳倩雲相當用心布置。條紋沙發、花布抱枕，白色櫃子上放著小巧的裝飾品，以及女主人單人、母子兩人的裱框放大照數張，而且屋子裡總是香香的。今天陳倩雲不在家，大概是跟哪個叔叔吃飯去了。關振把便當放在鋪著蕾絲桌巾的餐桌上，打開冰箱。
「你吃晚餐了沒？」
魏非囁嚅道：「還沒有……」
「有青菜跟蛋，你自己煮個泡麵？」
關振拿了個牛奶鍋裝水放到瓦斯爐上。小胖子走過來，他從小就來關振家玩過很多次，對這個家不算陌生。但他站在廚房裡不知所措。
「那個……瓦斯爐要怎麼開？」
關振翻了個白眼，把冰箱的菜丟到水槽。
「洗菜！開水洗菜總會吧？」
然後魏非就吃到一碗讓他回味多年的肉燥泡麵。在他們長大重逢後，偶爾還會聊起這段時間的往事，此時讓他們煩惱或痛苦的事情，都隨著年齡成長而淡去，在記憶中褪色。
關振過了一年開心的國中生活，直到隔年他母親發現罹患癌症，而且已經第三期，讓他無憂無慮的童年猝然畫下句點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