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-1. 01 貓生 | 貓咪視角
……好冷……
明明上個月才入冬，怎麼就這麼冷了呢？
記得早上聽雜貨店的機器盒子說，最近有雪，
那麼大概會在今晚落下吧。
身體一點都動不了……
腿應該是斷了……完全感覺不到……
此時天已全黑，又是個沒有星星的夜，它總是把我隱藏得太好，以至於剛剛那個怪物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。
那兩隻人類從鐵皮怪物的肚子裡走出來，悄悄靠近我，看清狀況後又飛快地逃了回去。
我大概是沒救了。
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呢？
讓我稍微思考一下，
難道是因為上午從三花小薇那兒騙了半條魚，遭了報應？
她這麼笨，不能怪我。況且也不是我要吃魚，弟妹們如果再沒有像樣的食物，恐怕也熬不過這個冬天了。
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照顧他們，尤其是在母親走後。
我們的母親是被人類殺死的。
他們還總說貓的記性不好，簡直是笑話！我們什麼都知道，並且很擅長記仇。
不過記住這些似乎也沒什麼用，因為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斷氣，像前幾天在11區垃圾場看到的那隻被開膛破肚的泰迪，橫屍街頭，身上爬滿蒼蠅和螞蟻。
或許是真的快死了，我的腦袋裡竟開始浮現出零零散散的過往片段。
第一份記憶是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深秋清晨，媽媽把我和幾個兄弟產在鋪滿了梧桐葉的舊紙盒裡，我喜歡那個紙盒的味道，一直到現在都還記得。
我是那一窩小貓中體型最大的一只，和媽媽一樣有著黑白色的長毛，人類會叫我們奶牛貓，雖然我不知道奶牛是什麼，但牛奶我倒是挺喜歡喝。
順便告訴你，大部分的貓不能喝牛奶，喝了會拉肚子，可我與他們不同，大概因為我是奶牛貓吧。
我沒見過我爸，聽我媽說他是特別名貴的純種外國貓，體型很大，怪不得我也這麼大個兒。
他和我媽是在一次國際寵物巡迴展上認識的，沒想到一個晚上就有了我，說實話，我爸還挺厲害。只可惜沒過幾天展覽結束，他就被帶回了自己的國家。
那以後他就再沒出現過。
父親留給母親的，只有我們這一窩小貓崽，而留給我的，則是一隻太陽般燦爛的右眼。
我的左眼和母親一樣，是天空晴朗時的那種藍。
人類好像管這種叫異瞳，這在我那一窩兄弟姐妹中也是獨一份。或許我天生與眾不同吧，後來我那群兄弟姐妹一隻都沒能活下來。
別誤會，不是我乾的。
是野狗。
那時我們還住在離郊外比較近的20區，那邊食物充足隱蔽性又強，唯一不好的就是野狗太多了……
說到狗，那群被馴化的愚蠢傢伙，和人類一樣，既貪婪又狂妄，仗著自己擁有力量與獠牙，便整天為非作歹，欺凌弱小。
不過他們中也有不錯的……
比如我的狗朋友阿彬，還有我最敬佩那隻黑色的野狗之王。
嘶……我身上逃跑的血液似乎有點多，
就連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。
沒想到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離開世界……
如果你問我的話，我當然會說捨不得，
我還沒有吃到每年冬天雜貨店老闆娘自己醃的小魚……
還沒和12區的那隻黑貓決一死戰……
如果……能撐到春天……燕子回來以後……我還能……
有……新的收藏……
好睏……
我可能需要睡一會兒……
-
怎麼又有人類過來？
不要碰我！！
疼！！！！
他身上有薄荷的味道？聞起來既像男人，又像女人？！
“嗬啊……嗬……！”我努力讓自己發出威嚇的聲音，可身上沒有力氣，那一點點殘破的吶喊聽起來就像小奶貓的哼哼。
走開！！！
我用最後的力氣伸出前爪揮舞。
“噓……不要動，”那個人類的聲音很小，帶著一點謹慎，手卻十分堅定，就算被我抓破皮膚也沒躲避：“我不會傷害你的。”
我才不信……要不是我動不了……
他突然伸出雙手把我抱了起來，
我這才意識到，他身上很暖和，情緒也非常平靜。
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發動攻擊，只能由他抱著，一顛一顛地沿著街道被迫前行。
-
他要帶我到哪裡去？
吃掉嗎？
或許在人類眼中，這就是我最後的價值了吧……
這個人類穿著破舊但乾淨的厚外套，衣服上是混合著消毒水的肥皂味，這味道我以前聞過。
人類似乎管那叫做……醫院！
那種有著紅色橫豎圖案的恐怖建築物，裡面充斥著這種刺鼻的味道……
那裡還居住著很多很多痛苦的人類，從外面看起來乾淨整潔，其實下水道里藏著數不清的蟑螂與老鼠。
他在那裡工作嗎？
他要拿我去喂老鼠嗎？
算了，反正也要死了，隨便他的便吧……
我們剛剛路過了十字路口的炸雞店，我前幾天還在這兒偷了半隻，除了燙一點以外，真的很美味……
“呼嚕……呼嚕……”
一想到炸雞我竟然沒忍住呼嚕起來……
人類停下了腳步，把我抱得更緊了些。
雖然很疼，但不得不說，挺暖和的……
“呼嚕……呼嚕……”
我記得母親說過，受傷的時候打呼嚕會好受一點，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原理，但身體上的疼似乎真的有所緩解。
“呼嚕……呼嚕……”
抱著我的人類加快了腳步。
-
我聽到三色燈的低語，鋼鐵怪獸的轟鳴，人類腳套踩進水坑的迴響，還有來自周圍的，其他人類嫌棄和厭惡的心聲……
你想問我怎麼知道人類的情緒？
這是我們天生的技能，就是感知其他生物的腦電波，而人類通常把這定義為“通靈”。
以為我們可以聽到靈魂的傾訴。
人類的語言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能聽懂，據我所知有一些狗也可以，但他們畢竟比我們低等，他們不會“通靈”，只會按照人類的口令做各種愚蠢的動作。
我能感覺到抱著我的人類並沒有惡意，但路過他身邊的那些就不同了。
那些人也和狗一樣，都是些勢利眼。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，我好像聽到了一兩聲犬吠，然後就是層層疊疊的狗的吶喊：
“放我出去！！”
“殺了你！！”
“想吃肉！”
“好疼！！”
“毀滅……殺掉……”
“交配！”
他們這點心思……真不知道該評價為愚蠢還是噁心。
那些聲音似乎越來越近了？
人類抱著我上了石臺，進入了吵鬧的中心。
“……您好！這隻貓、貓被車撞了……能不能、幫它，治治？”男人的聲音含含糊糊，似乎說這幾句話能要他的命。
原來他是要救我的嗎？
“彆著急，我們先檢查一下它的情況。”這個聲音很尖利的女人身上，有一種刺鼻的廉價香水味。
我被她從救我的人類懷裡搶走，丟在一塊冰冷的金屬鐵板上。
“格林，把這隻貓送到文森醫生那邊！”女人提高了音量，“具體情況需要聽醫生的，你先跟我過來交款辦手續。”
“好的……不過我身上的錢不多……”
“我們這兒可以刷卡。”
鐵板開始移動，他們的聲音和味道都離我越來越遠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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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麼情況？”
我被送進一個充滿煙味的房間，努力睜開一隻眼觀察，對面坐著個叼煙的男人。
“被車撞了，野貓，送來的人看著沒什麼錢，老大，你看怎麼辦？”
“行吧，又是個費力不討好的活兒……”男人把煙扔了，從兜裡掏出一個像夾子一樣的東西塞進耳朵裡，然後用裹著薄膜的大手在我身上摸。
“這奶牛貓，個兒還挺大……”
他另一隻手裡攥著一小塊圓形的金屬餅，另一邊連著耳朵上那個夾子，冰涼的金屬摁進我肚皮的軟毛裡，差點讓我尿出來。
“嗬啊……”
我用剛才積攢的一些力氣進行威嚇，可他似乎並不害怕，摸了我一會兒就開始在紙上寫字，嘴裡還唸叨著：
“兩條後腿斷了，頭應該沒事，內臟損傷未知，有條件的話最好做個全身掃描……”
之後他把那張紙撕了下來，交給送我進來的那個格林手裡，似乎想起了什麼，又補了一句：
“沒絕育，做的話需要加錢。”
什麼意思？
絕育？
我記得……之前確實有一些貓被人類抓去做絕育，
他們身上似乎……
少了某個重要的器官？！
沒等我想起來那到底是什麼，右前肢便一陣涼，男人竟然操控一個嗡嗡作響的小機器，把我手臂的毛啃掉一塊！
然後一支細長的針扎進了我的肉裡，
再後來，我就記不太清楚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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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大概是真的死了吧。
可人類不是總說，貓有九條命嗎？
如果還有下輩子，但願我還能做一隻貓。
我的身體像小鳥一樣飛了起來，我看到了母親，她就趴在遠處一朵熱帶魚形狀的雲彩上：“我的孩子，你怎麼也過來了？”
“一不小心就死掉了。”我回答她。
“哈哈哈，真是讓我放不下心的臭小子……”她的聲音溫和裡透著嚴厲，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過了。
我努力想要飛到她身邊，她又開了口：“現在還不到時候，你的弟弟妹妹們還在下邊吶。”
“可我想你了。”我難免有些激動，畢竟很多年沒有見到她了。
“媽媽一直都在這裡，等你準備好了，我再來接你。”
我努力往她身邊飛，她卻乘著那朵雲離我越來越遠……
“媽！”
我覺得身體好沉，明明那麼努力飛，卻還是連她的尾巴都碰不到。
“喵！”我大叫一聲驚醒過來，又感受到了那個人類溫暖的懷抱與薄荷香，還有他欣喜與激動的心情。
“你醒啦？！”
我緩緩睜開眼，發現自己正被那個人類高高舉過頭頂！
“太好了！”
我突然想起失去記憶前人類說的絕育，連忙低頭尋找自己的蛋，還好，它們還在……
還好好待在被白布條纏繞的兩腿中間。
“你的腿已經沒事了，不過現在還不能走動，要等骨頭長好……”
我抬頭與他面對面，這個人類額前的毛髮很長，下半張臉上還蒙著一塊厚厚的白布，完全看不清面目，但他很開心……
我感受得到。
“抱歉，我的錢不夠，只能幫你做最簡單的包紮……”他的聲音有一點沙啞：“我太窮了，也付不起住院費……”
他把我放在公園的長椅上，跪下來和我說話。
“我叫槲，如果你相信我的話，我可以幫你找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先住下來。”
他向我伸出手，掌心向上，指縫間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傷口，有新有舊，還有兩道應該是被我抓的……
“喵！”我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那些傷，畢竟是我弄的，多少有些內疚。
“你答應了嗎？太好了，那、我們走吧！”
槲的身後是一輪出升的太陽，很亮，很刺眼，
我一向討厭清晨，
但今天卻覺得，
自己似乎在這個清晨裡，
真正擁有了一次新的生命。
TBC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