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第一章 潛規則

夏天穿著租來的禮服,站在上城酒店的陽臺上,盯著星星看。


天際星光點點,銀河橫跨而過,像一個巨大的珠寶盒。陽臺風太大了,還有點冷,不過他感覺很好。


雖然情況其實也沒好到哪裡去,但他終於離開了暗無天日的下城,來到了上世界,看到了真正的星空和陽光。


現在,他正在浮金電視臺,第199屆阿賽金團體賽第二輪的慶功宴上。


作為一個下城的重罪犯,他三個月前被上城徵用,參加浮金電視臺的殺戮秀節目。


身為上城最盛大的娛樂活動,電臺徵用罪犯參加殺戮秀歷時已久,並發展出了一大片的周邊產業。而這種徵用,也是他們這些下城居民們唯一真正看到天空的機會。


從來到開始,夏天就忙著狼吞虎嚥地往嘴裡塞東西。


到了現在,他有生以來終於第一次吃蛋糕、奶油、巧克力和糖果吃到了飽,這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。


他偷偷拿了點食物放進口袋,還順了一個參賽者的錢包,那傢伙大搖大擺把皮夾露在外面。不拿白不拿。


然後他又四處看了一圈有沒什麼能順走的,反正浮金集團不缺這點兒。


作為一個巨無霸公司,浮金公司擁有的十七座浮空城遍佈天空,夏天認識中走得最遠的人也沒離開過它的陰影。


他現在還記得初到此地的情景,進入上世界的一瞬間,陽光像是潑灑下來的,如同明亮澄黃的液體,然後鋪天蓋地。


他當時傷得很重,坐都坐不穩,但還是打起精神盯著看了半天,心想死在這兒也算不錯了。


不過他順利活了下來,到目前為止,作為一個殺戮秀新手,夏天已在上城生活了三個月,有驚無險地活過了前兩輪,表現還算過得去。


他一共殺了四個人,勉強過關——過得這麼勉強是因為白敬安老認為他們應該呆在原地,不要亂動。他真是煩死人了。


——白敬安是這次秀裡和夏天抽到一組的人,雖然就配置來說,倒是個能平衡局勢的戰術規劃,不過是個無聊的膽小鬼。


從宴會開始夏天就沒見著他,這人一貫一副巴不得從燈光下消失的樣子,好像上城明亮的光線是什麼致命毒素。


夏天正在天台繼續欣賞星星,這時一個一頭紅毛的年輕人走到他跟前,一副客氣的樣子朝他說道,自己替支冷工作,而支冷想見見他。


支冷是本屆阿賽金團體賽的總規劃,一位業界大佬。聽助理的語氣,似乎是說支冷已經看出他具有成為殺戮秀明星的潛力,準備和他單獨談談,討論一下他未來金光大道的規劃。


要知道,在上世界,殺戮秀明星才是娛樂圈真正的王者,一呼百應的對象,不只是金錢和床伴,整座上城都會匍匐在你腳下,你就是奧林匹斯山頂的神明。


夏天心花怒放,他現在看到什麼都心花怒放。


他跟那年輕人進了大廳,進去前,他又回頭看了眼星空,它冷森森地遠處閃耀,是下城人們無法想象的價格與權限。


 


支冷裝扮精緻,形容削瘦,一直在進行曠日持久的減重程序。


這方面他成績倒不錯,雖然外表效果一般,不過他的自我感覺良好。時尚圈的人喜歡這種效果,這代表著新潮和優越。


他的房子是間位於酒店頂樓的大居室,有寬闊的天台和觀星室,客廳大得能進行一場時裝秀,或是其他任何非大規模團體作戰的遊戲。據說他也的確會不時進行這樣的娛樂。


夏天儘可能放鬆地坐在沙發上,手裡拿著酒杯,假裝是常來這種場合人群的一員。


他面帶微笑,笑得溫柔又合乎禮儀,雖然壓根不是那塊料子。他在殺戮秀裡的職業是戰士,現在甚至都不叫戰士,直接叫殺手了,真人秀都喜歡大驚小怪的稱呼。


他身材高大,手腳修長,作為民風殘暴下城區的一員,早已習慣殺人不眨眼的生活方式,從少年時期就是個地道的危險份子。也因為這個才會進了監獄,然後被電視臺招募,認為他是個搞殺戮秀的好苗子。


不過他挺擅長假裝乖巧,像他擅長假裝順從,假裝喜歡,假裝知情識趣一樣,這是一項基本生存技能。他甚至長了張算是乖寶寶的臉,笑起來時完全能夠以假亂真。


“我剛才在監控程序裡看到你,覺得你的形象非常好。”支冷說,“這屆的阿賽金團體賽需要英雄,你就是個不錯的選擇。”


他說話時來回走動,說到這時走到夏天身後,手放在他肩上。


“那……那真是太好了。”夏天說,“我非常感激……”


支冷的手碰到他的頭髮,然後解開他束髮的皮繩。


頭髮散下來,他下半句一時沒接下去。


 


夏天住在下城的N21區,那裡男人有留長髮的習慣。他上來時想剪掉,不過一個三流形象策劃師告訴他,任何人都要有自己的特點才會被人注意,這可能是你的居住地、宗教、民族或是性格,幹這行最重要的是不要和大眾保持一致,所以他一直留著沒剪。


不過這玩意兒打架時實在礙事,所以他總是挽起來,緊緊束在腦後。


支冷拿起他的一綹頭髮在手裡撫玩,一邊說道:“機會是你自己爭取來的。”


遲鈍了該有五秒鐘,夏天終於意識到他想要幹什麼。


他坐著沒動,任那傢伙玩弄他的頭髮,心裡想,他早聽說過真人秀裡有這種事,有權威的地方總是難免這樣,沒什麼大不了的。他不介意賣身,他媽就賣身,他姐也是,他自己是個罪犯,周圍的人都認為他很快就會橫屍街頭,變成蛋白飼料。


不就是上床嘛,他完全可以付出這樣的犧牲。


“我很願意爭取。”他說,轉頭朝支冷笑,儘可能笑得很乖巧。


支冷也笑了,看來對他的懂事很滿意,他把髮帶放進口袋,說道:“跟我到臥室來。”


“當然。”夏天說,“我很願意。”


他站起來,比支冷高了一個頭。他真不明白這傢伙看上他什麼,不過有錢人的趣味就是奇怪。


他散著頭髮跟支冷走進臥室,覺得在人前這樣真是彆扭。不過要入鄉隨俗,他跟自己說,來到這裡的機會難得,前兩輪賽事就死了近千人,而大部分人的死亡只是策劃們的心血來潮。得到一個大人物庇護的難得,是住在上城的人無法想像的,他無論如何要抓住。


當走進臥室,夏天一眼掃過,除了注意到它驚人的奢華,還下意識在同一眼內判斷出哪裡能逃走,哪兒可以躲藏,什麼東西可以做為殺人的武器。幹了這一行,職業病是不可避免的。


支冷朝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,說道:“褲子脫了,跪在地毯上,然後趴在床上。”


夏天感到自己在笑,後來他的笑容被形容為獵食者般的笑,又或是“陽光燦爛,冷如寒冰”什麼的,他們說他有真正殺手的笑容。


他說:“好的。”


 


支冷開始脫自己的褲子。


夏天轉頭看著桌上的一個金色的帆船雕塑,那是一次帆船大賽的獎品。


被稱為上世界的上城區,最初只是片小小的反重力區,一些有錢人們在上面生活,說是能更接近陽光和純淨的空氣。然後它越來越多,越來越大,像癌症一般在天空蔓延,有錢人們紛紛到上面建房,直到蓋住整片天空。


他們打下燈光,彷彿那就是太陽,下方住著無以計數的平民,無法升上天空,像是養在地窖的牲畜。


他的父母一輩子沒見過天空,他的兄弟姐妹也是如此,而那些人在反重力城建造了龐大的湖泊,以進行帆船大賽。如果不是看到,這奢侈是他在下城區連想都無法想像的。


“我要你假裝很害怕。”支冷說,“而且在過程中要叫我‘主人’……”


夏天拿起帆船,掂量了一下,然後重重砸在那人的太陽穴上。


 


支冷瞬間失去意識,倒了下去,夏天在他身上跪下,拿著帆船一下一下砸他的腦袋。


謀殺的手段一瞬間便已思考完畢,但過程太快,無法回憶,以至於變成了碾壓一切的直覺和衝動。


他幾乎把那人腦袋完全砸碎,腦子四處都是,眼球也砸了出來,著實是場傑作。對此殺戮秀裡還有個專門的詞,叫過度殺戮。


有人說這是比賽時腎上腺素過盛的結果,也有人說就是噱頭,但夏天覺得那是人的本性。有時候,憤怒會在你血管裡流淌,像是汽油一般,碰到火星就無法控制。


他最初背井離鄉來到殺戮秀,無非是因為有人扇了他姐一巴掌,說她是個婊子,裝什麼裝。他走過去推了那人一把,然後場面弄得很不怎麼好看……其實那雜種說的不算錯,可他就是無法忍受。


他不知道他幹嘛不能忍受這種事,大部分人都忍了,不都過得好好的嗎。


他冷著臉,用全是血的手從支冷口袋裡翻出自己的髮帶,把頭髮挽起來,緊緊束好。


然後他放下手,發現自己在發抖。


他手上全是血,把袖口浸透了,幾乎染上手肘,腳邊是具沒穿褲子的屍體,腦袋碎散一地,亂七八糟濺在昂貴的地毯上。


他站起身來,走進洗手間,把手上的血洗乾淨。


整個過程中,他面無表情,舉止鎮定,但到了現在,腎上腺素退去,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手在發抖。


身體已經先一步反應過來,某種東西——大概是現實——像冰水一樣浸透了他,胃裡皺成一團,很想吐。


那是恐懼感,還有一種完蛋了的感覺。


他還挺熟悉的。


狐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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