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只要媽媽開心就好

    小學教務處的一角，平時總是瀰漫著茶香和菸味，以及老師們帶著外省口音的談笑聲，今天的氣氛卻有些奇異。

    老師、主任、一位學生家長，和穿著可愛洋裝的小「女孩」坐在角落的沙發會客區，形成兩兩對峙的局面，還沒下班的教職員頻頻瞄向這邊，低聲私語。女老師姓郭，是仁愛國小三年十八班的導師。現在是星期六中午，其他小孩都放學了，但她特地找了關振的媽媽來教務處談話。

    郭老師就像大多數老師一樣，偏愛特別聰明聽話、或長相討喜可愛的學生。關振就屬於後者──小臉白裡透紅，水汪汪的杏眼和小花朵般的薄唇，黑亮的長髮綁成高馬尾或辮子，在開放穿便服的日子總是打扮得很花俏，髮尾綁著蝴蝶結或透明球球，像個小公主一樣翩翩降臨三年十八班。

    然而在班級名冊上，關振的性別為「男」。穿制服或運動服上學的時候，關振就會綁著馬尾穿上小學生的短褲制服，在班上蹦蹦跳跳，他是個活潑喜歡運動的孩子。同學們並沒有發覺什麼不對勁，只覺得穿關振特別可愛，女同學爭相跟他玩。但郭老師認為這問題相當嚴重。

    到底是家長登記錯小孩性別，還是這孩子有什麼心理問題？

    於是，郭老師聯絡了學生資料上唯一的監護人，母親陳倩雲。這位母親的職業也相當特殊，上面寫著「演員」。當陳倩雲穿著剪裁合身的及膝洋裝，踏著高跟鞋香氣襲人走進教務處時，眾人頓時一靜，然後開始低聲討論。

    「我好像在電視上看過……」

    「這是不是那個誰……」

    和興奮的同事相反，樸實嚴肅的郭老師看著進了辦公室還不拿下墨鏡的美麗女人，已經開始感到棘手。

    「關媽媽您好，不好意思特地請你過來。是這樣的……」郭老師拿出三年十八班的點名簿，上面依照座號列出一串學生姓名和性別，她手指一指。

    「關振在便服日的時候都穿裙子，所以想跟您確認一下，小孩的性別是不是登記錯了呢？他如果是女生，你們要拿出生證明到戶政事務所修改，學校才能跟著訂正。」

    陳倩雲偏頭，握住孩子柔嫩的手。關振轉頭瞄了母親一眼，他今天穿了件鵝黃色小蓬裙洋裝，領口一圈荷葉邊，裙子外層是有點挺度的紗，看起來就像個精緻華美的娃娃。

    「啊，但是他的出生證明寫的也是男生。」

    「這……」郭老師和主任對視一眼，「這樣的話，那他應該把頭髮剪得像男生一樣，不要留長頭髮，也不該穿裙子來學校。」

    陳倩雲墨鏡底下的半張臉神情冷淡。

    「我記得應該到國中才有髮禁吧？他都有配合該穿制服就穿制服，難道校規有規定便服日不能穿裙子嗎？」

    「這……」

    郭老師和主任面面相覷，這當然是沒有，畢竟以前也沒遇過這種狀況。

    主任開口：「關媽媽，你這樣教育小孩會有問題的，他將來會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男生還是女生……」

    「你們不懂，他的情況比較特殊。難道我會害自己的孩子嗎？」

    「那是怎樣的特殊情況？您應該告訴導師……」

    關振裙襬底下的小腿前後輕晃著，靈動的雙眼滴溜溜打量辦公室。他並不太關注大人們之間的對話，反正他只聽媽媽的話，等回家後媽媽會告訴他怎麼做。

    「不好意思，這是我們的隱私。」陳倩雲牽著小孩站起身，「如果沒有其他要談的，那就這樣吧，我們下午還有事。」

    「關振媽媽……！」

    「辰辰，跟老師說再見。」

    漂亮的小孩聲音清脆，說完「老師再見」之後，在老師們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跟著母親離開學校。

    校門口人行道旁臨停了一台烤漆光亮的黑色汽車，陳倩雲打開後座車門讓兒子先坐進去，才隨後上車。

    坐在駕駛座的中年男人是他家附近的超市老闆，常常充當他們家的司機。關振喊了聲「郭叔叔好」，手上就被塞了包螃蟹小餅乾。

    「讓你久等了，郭大哥。」

    「哪裡哪裡，蒨蒨不用客氣。」中年男子滿面紅光，受寵若驚。陳倩雲和他閒話家常幾句，然後在一家高級餐廳前下車。

    「謝謝你，郭大哥，下次再請你來家裡吃飯。」

    女人牽著漂亮的「小女孩」，在服務生帶領下姿態娉婷走向預定好的包廂。一位濃眉高鼻，五官陽剛的成熟男人坐在圓桌的一角，一見陳倩雲就笑著起身迎接。

    「倩倩，哎呀，小公主也來啦？」

    「Andy叔叔好。」

    某企業家Andy叔叔笑瞇了眼，「小公主今天穿得真漂亮，快坐下吃飯吧！」

    告別了請吃飯的Andy叔叔，關振自己回到家，而陳倩雲並沒有跟著上樓，在目送關振進入社區鐵門之後，就坐車離開了。關振睡了個午覺，下樓在中庭和同社區的小朋友玩了一陣，直到快天黑才上樓回家。放在客廳茶几的電話響起，男孩放下電視遙控器走向紅色的電話機。

    「振仔，是我啦，恁母咧？」

    「媽媽去買菜了。」

    「歸剛咧買菜，也沒煮什麼好料。」關振的父親笑了兩聲，「跟恁母說我過兩天會過去。」

    「喔。」

    關振的親生父親並沒有和他們住在一起，但他的生活中充斥著許多叔叔哥哥，有常接送他的超市老闆叔叔、擅長修水電的叔叔、時常幫忙倒垃圾和教他功課的大學生哥哥……因此儘管他母親不太擅長家務，關振也不覺得生活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。

    晚餐時陳倩雲就回來了。關振事先用電鍋煮了飯，母親煮了個青菜蛋花湯，再把中午打包回來的糖醋排骨、香菇炒水蓮熱一熱，就是母子倆的晚餐。

    想起今天被叫到學校的事，陳倩雲開口。

    「辰辰，郭老師會很兇嗎？」

    關振偏頭想了想，「忘記帶東西的話，會被老師打。」

    「那今天老師說辰辰應該都穿褲子上學，你覺得呢？」

    「……我都可以啊。」

    其實比起裙子，他更喜歡活動方便的褲子，但陳倩雲在幫他挑洋裝和打扮時總是興高采烈，關振不忍心剝奪母親的樂趣。而且精心打扮後，陳倩雲總會忍不住親他好幾下，說他是『最漂亮的寶貝』、『媽媽的小公主』，讓關振也很開心。不過升上三年級後，他也注意到自己跟其他人不太一樣。

    「可是其他男生，好像都不會穿裙子？」

    「大部分男生不穿裙子沒錯，但也有少部分會穿，或是其實想穿但不敢穿。」

在演藝圈打滾多年的陳倩雲努力表達自己想講的意思，「媽媽是希望辰辰想穿什麼衣服就穿，不管身分證上的性別是男生還是女生。」

    關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，穿什麼衣服都沒關係，只要媽媽開心就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