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我明天才回來,你就給我偷人了?

  一個初秋的傍晚,陽光亮晃晃的。一人高的玉米穗在田裡帶著沙沙聲響悠閒的搖晃,溫暖愜意的微風拂過男孩的臉。他正奮力踏著那輛對他來說有點高的破腳踏車吭哧吭哧的往前行,後座載著一顆洩氣的籃球。

 

  畫面還是那麼美,他甚至還能感受到男孩心中的雀躍。今天是院裡每個月一次的慶生會,廚媽會加菜。希望還有上次那種烤得香香的棒棒腿,上個月吃到一次,可真是饞死他了。男孩想起烤金黃香脆的雞腿,腳踏車踏更快了。

 

  如果,不是那聲尖叫聲,會不會……他就能吃到雞腿了?

 

 

  一雙眼睛猛然睜開,一室的黑暗伴隨著粗重的喘息聲。又是這個夢,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被尖叫聲驚醒,心中殘留的恐懼無助遺憾和罪惡感,一次比一次重壓在心上,無可紓解。男人在黑暗中眨眨眼睛,滿身的冷汗讓他不適的扭扭身子,覺是睡不成了,乾脆起來再沖個澡。

 

  陸謙站進浴缸,打開花灑,任由冷水淋遍全身,他冷一哆嗦,但體內的煩悶躁動並沒有消退。淋在身上的水,慢慢轉熱,浴室裡水氣氤氳,他手撐在牆上,另一手緊握著拳垂在身側似乎在思考、在克制、在憤怒、在天人交戰。終於他雙腿微微分開,手慢慢往身下探去。他面無表情,只在最後的時刻從緊咬的齒間溢出一聲壓抑的悶哼,他緊閉雙眼皺著眉仰著頭用力喘氣,頸項拉出的性感線條隨著喘息起伏,臉上卻帶著一絲厭惡。

 

  他氣息平復之後,又多花了一些時間將自己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仔仔細細的清洗過一遍。頭上頂著一條毛巾、披著白色浴袍踏出酒店的浴室,打開行李箱拉出一套乾淨的衣服。他已經出差五天了,這五天對於認床的他實在難熬,昨晚喝了點酒,吞了一顆安眠藥,這才睡過去,想不到卻又被噩夢驚醒。淩晨五點,馬的,不早不晚的時間。睡也不是,不睡也不是。

 

  陸謙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孤單,他以為他已經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無牽無掛。甚至,他曾經以為這樣的生活很好。可是現在他知道自己並不好,他忽然想停下來,找個人靠一下。

 

  他煩躁的用毛巾繼續擦頭髮,翻著自己的包,想找到他之前準備的旅遊指南,看看接下來的行程要去哪?原本的公事都已經談妥,他讓自己多停留了星期六、日兩天,想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四處逛逛,想不到假期的第一天,他就已經索然無味,興趣全失。手在包裡摸著,忽然摸到一個堅硬冰冷的東西,他抓出來一看,是一把鑰匙。

 

  徐揚家的鑰匙。

 

  徐揚是陸謙的老闆,他是奧圖室內設計工作室的負責人,也是創意總監。這間小小的工作室編制很簡單,包括徐揚總監及陸謙在內工作室總共有名設計師,這四個人各有一名助理外加一個流動打雜的勤務人員,整個工作室只有九個人。而陸謙擔任的職位是設計師組長。

 

  從陸謙入職開始,不知道徐揚哪裡來的第六感,一口咬定陸謙與他是同道中人,硬是緊追著不放,弄得陸謙非常為難。就這樣三年下來,全公司都知道了,而陸謙也被徐揚追沒脾氣,被動的習慣了這個人死皮賴臉的存在。最越界的一次,是徐揚在公司聚會上趁醉強吻了陸謙一口,最後被陸謙一拳打倒在地收場。所幸飯桌上大家都喝醉了,只把這個吻當成酒後糊塗的一個笑話,兩個當事人醒後也都當沒事,哈哈兩聲就過去了。只不過徐揚黑青的左眼,著實被同事嘲笑了好一陣子。

 

  兩人的交集,就是徐揚一頭熱,陸謙拒絕了八百次,徐揚還是覺得第八百零一次陸謙就會答應。這把鑰匙就是去年徐揚硬塞給他的。那時他說,他家隨時歡迎陸謙,他無論什麼時候開門進來,都會發現他一直在等他。

 

  陸謙當時沒說話,任憑著他把鑰匙硬塞進自己的包裡。

 

  現在,他手裡攥著這把鑰匙,心裡想著:這就是第八百零一次。

 

  他實在太寂寞了。  

 

 

  陸謙決定更改行程他花了一上午查詢新的航班、更改機票,然後依著旅遊指南的指示,找了幾處名產店,買了些當地名產打算帶回去給同事們嘗鮮。

 

  徐揚呢?該給他帶點什麼?

 

  在徐揚追求他的這兩三年裡,陸謙為了怕徐揚誤會,對他總是保持著距離,更別說送什麼東西給他了,就連有時必須的禮尚往來,他都選擇送一些蛋糕甜點,讓對方趕緊吃完就算,千萬不要有那種什麼留作紀念的機會。

 

  這回,可得認真挑一個禮物留作紀念。

 

 

  陸謙逛到一個廟,看起來香火鼎盛,但是沒在旅遊書上被介紹。看來,是當地人才知道的小小廟宇。他入了廟門隨著眾人誠心參拜,祈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。

 

  參拜完,他在廟裡走走看看,看到有在賣御守的小鋪子,他笑了笑,還是不免商業化啊!他仔細看了一下,小小的綢緞袋子上有細緻的刺繡,做工還挺精美的。御守上有各式各樣的祈願:寶藍的學業進步、青綠的行車平安、金黃的身體健康、暖紅的愛情順利……

 

  啊!就這個,許給徐揚一個紅燦燦的愛情順利。讓他遂了三年的心願。

 

  陸謙淡淡的笑了笑,有一點兒連自己都難以察覺的苦澀。

 

  徐揚一直是個好人,而自己,是不是太渾蛋了呀?

 

  星期六晚上,陸謙剛下飛機,回到自己的城市,拖著一個大行李箱就往徐揚家奔去。徐揚家他去過,有好幾次都是因為送設計圖或緊急待簽文件過去,徐揚也曾試圖留他下來看個電影、喝個茶,而他總是禮貌性的坐一下就走。這次,算是他主動上門,陸謙有點緊張,不知道徐揚見到他會是怎樣的驚喜表情。可別太興奮了,他會覺得有些尷尬。  

 

  汗濕的手心裡攥著鑰匙插了兩次才插進鎖孔,搭一聲,門開了。屋裡傳來飯菜香……還有一個年輕男孩愉快的聲音:「徐哥?打電話給你你也不接,你看到我訊息沒?醬油買回來了?快給我,我急著下……」一個男孩穿著不合身的大T恤,下襬勘勘蓋過臀線,邁著兩條白長腿不是很俐落地蹦到客廳。

 

  陸謙掛在臉上的微笑還沒退下去,眼前孩的臉上卻已血色盡失。

 

  「謙哥……」

  「小齊……」

 

  兩個人尷尬的打了個招呼然而卻也無話可說。齊少白是陸謙的助理,才到職半年,不知道什麼時候,進了徐揚的家門,而且明顯地,上了徐揚的床。

 

  陸謙拉著行李箱站在門口,覺得自己像個。看著眼前人的穿著,不難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寬大的舊T恤鬆鬆的領口斜斜露出鎖骨,光潔的肌膚佈滿啃咬的紅痕,這個徐揚,還真激烈。

 

  陸謙不好意思的抓抓頭,正想開口道歉,卻只見對方眼角發紅,嘴裡茫然著:「……我不知道,我以為……對不起,謙哥對不起……」

 

  齊少白慌亂的把陸謙抓進客廳,把行李拽進門,之後把門關上,一副怕陸謙跑了的樣子。他在客廳團團轉邊撿自己的衣服,嘴裡急急的解釋:「謙哥,你別誤會,我跟總監沒什麼。我只是昨天跟男朋友吵架喝醉了剛好遇到總監,徐總監好心收留我,真的……」齊少白急著套上自己的褲子,動作大了點,臉上露出一點尷尬的疼痛表情:「真的,我們什麼都沒發生,什麼都不是……」小齊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,陸謙一直不說話,他很害怕。

 

  陸謙看著小齊著急的掩護徐揚,怕他被陸謙誤會,所以急著撇清自己,好像他只是事件中絲毫不重要的路人甲,陸謙心裡有點奇怪的情緒。

 

  他居然為徐揚感到高興。這個男孩是真的喜歡他。

 

  徐揚是個很優秀的人,外表出眾、談吐得宜。這三年撇開他鍥而不捨的追求,把他搞得有點煩以外,他稱得上是一個值得信賴又可靠的上司兼朋友。雖然在開門之前,陸謙是打算跟徐揚談一段的,但是在看到這年輕男孩之後,他發現他不能。

 

  無關徐揚背叛與否,徐揚本來就可以有別的選擇,畢竟三年都沒給過一句准話的是自己。

 

  他不能的原因是,身為徐揚的朋友,他知道徐揚值得更好的。

 

  不是自己的施捨。或者說更難聽一點,不該是自己排遣寂寞的選擇。

 

  想通這一點的陸謙,心情忽然好了起來。他看著站在沙發邊上低著頭不敢看他的年輕男孩子,陸謙笑出聲。齊少白驚訝地抬頭看他,他都要死了,謙哥居然還在笑。

 

  陸謙對他招招手:「來,沙發上坐。」他自己也坐了下來。

 

  齊少白一臉驚懼的坐到沙發上,他現在比被捉姦在床的小三好不到哪裡去,不知道一向溫和的謙會不會親手了他。

 

  「你才別誤會我跟徐揚,」陸謙笑咪咪的說:「我跟他才真的沒什麼。」

 

  「可是你,今天來……」做什麼?齊少白一臉好奇,但又覺得這不是自己該問的事,下半句話就又吞回自己肚子裡。

 

  「我只是來還他東西。」陸謙拿出鑰匙放在客廳桌上:「是他掉的,我撿到後忙著出差,一時找不到時間還他,所以今天一回來,我立刻拿過來還了。沒想到會碰到你。」

 

  「喔,」齊少白想了想,又喊了起來:「不是因為我吧?謙哥,你不是因為我才把鑰匙還給徐哥吧?我說了我們沒什麼,您真別誤會,總監會殺了我的……」

 

  看著齊少白哭喪的臉,陸謙真覺得好笑:「他殺你幹嘛?他殺了你,還有人會對他這麼好?還煮飯給他吃?」齊少白被陸謙一說,臉都紅了,訥訥的說不出話來。

 

  「你喜歡徐揚?」陸謙問他。小齊呆呆的點點頭又慌亂地搖搖頭:「不是,我沒有,徐哥也沒有,」齊少白一直否認著,但他發現陸謙顯然並不相信,他只得承認:「謙哥,你別告訴徐哥。他,不喜歡我的。」齊少白鼓起勇氣對陸謙說:「我知道徐哥一直很喜歡你,他常常來我們辦公室就是為了看你、跟你說話。我看出來。你不知道他跟你說話的時候都好溫柔,不像對著我們,一直都凶巴巴的。」說著說著,還有點小委屈。

 

  陸謙訝異地指著齊少白露出來的鎖骨上青青紫紫痕跡:「你們都這樣了,你怎麼還覺得他不喜歡你?」據陸謙所知,徐揚是個節制的人,能跟小齊進展到這一步,絕對不是誤會。

 

  齊少白慌忙拉正衣領還急著搖搖頭,眼神裡仍然透著難過:「不是的,只是,喝醉了。他不開心……」他還想再說什麼,忽然住嘴。他聽見開門聲,伴隨著徐揚不耐煩的聲音:「你還沒走啊」齊少白立刻跳起來,驚恐的看著徐揚。

 

  徐揚皺著眉,看著眼前忽然變畏畏縮縮的人,正想再罵兩句,餘光看見沙發上還有個人,大吃一驚:「小謙?你怎麼在這兒?你,你不是明天才回來?」

 

  「我明天才回來,所以你今天就給我偷人了?」看著拎著一瓶醬油滿臉尷尬的徐揚,陸謙含著笑慢慢地站了起來。

 

  「我……」他看看小齊又看看陸謙,眼下的情形,他只想先殺了自己。

 

 

 

(待續......)

 

 

  

 

 

怒放月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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